「臺灣許多山川溪流的現況,無疑就是一部多重殖民的歷史。」
地景如立體的歷史文獻,作家多次重裝入山踏查,
採訪當事人也爬梳文獻、影像和個人記憶,
文字得以穿透紙本,在空間流動。
藝術家高俊宏是行動者、運動者。從2007年開始在廢墟創作,2011年踏入重現廢墟之旅,2014年《廢墟影像晶體計畫:十個場景》,2015年完成「群島藝術三面鏡」套書《小說》、《諸眾》、《陀螺》,2017年他繼續行動,帶著一把草刀與一只背包,走進臺灣山林,踏入難以企及的政治地理,完成記錄「臺灣山林戰爭、帝國與影像」的《橫斷記》。
《橫斷記》書名取自日本總督府官員寫於1914年日軍征討臺灣東部原住民的《臺灣中央山脈橫斷記》,該著作以影像寫真記錄這場「太魯閣戰役」,日本帝國如何「收服」原住民,同時也呈現當時的山林場景及山地部落的樣貌。因此,本書書名帶有對帝國主義的反諷與自我警惕之意,也是作者在書中的行動──橫越「大豹」、「眠腦」、「龜崙」、「大雪」臺灣四個山區的一段段旅程,本書即以此四個區域分為四個篇章:
【大豹】新店三峽的大豹溪流域,過去曾是泰雅族大豹社聚居地,在理蕃政策下,日本藉由「隘勇線」與現代化的戰爭技術,切割、殲滅山林裡的大豹社、隨後引進「三井合名會社」進行標準的資本主義式經營。事件過後,大豹社遺族遭受與「霧社事件」後的賽德克族一樣的命運。
【眠腦】宜蘭眠腦山區(舊太平山)原是以凶悍著稱的泰雅溪頭群的傳統領域,日本透過埤亞南越嶺警備道的開通,征服了難纏的馬諾源社(Manauyan)。1917年,日本總督府營林所開始在加羅山到神代山砍伐檜木,進而建立起龐大的山林聚落與森林鐵路運輸系統。
【龜崙】新北市樹林區旁古稱「龜崙嶺」(今大棟山、大同山)的山區,一張〈橫坑仔庄附近之戰鬥圖〉帶出一場1895年日本攻臺期間的山林戰爭,也埋藏著白色恐怖受難者王清在山區躲藏四年、最後遭捕殺的悲傷往事。
【大雪】東勢大雪山林場與韓戰不但有著間接關連,也是美援時期臺灣第一個「美式」林場,作者父親的檳榔園就在大雪山腳下。
茶場、礦場遺址、廢棄林場、被遺忘的神社、戰爭回音猶存的山陵……一次次的重訪、踏查,林中路上他發現:無論在日本帝國主義或國民黨戒嚴體制的框架下,山林宛如永恆的「次殖民地」――國家霸權式的山林開發,橫亙於臺灣一座座森林裡。破碎的山野、砍伐殆盡的原始林,如何能重建人與土地最初的互動?作者既懷疑又充滿期許。至少在那地圖的空白交界處、杳無人跡的原始森林中,仍有許多時空,閃現著純然詩意與充滿悲憫的「天使時間」――山是有靈的,土地是有生命的,在傷痕累累的斷裂處,有著重生與新生的生機。
本書試圖融入考古學和考現學,以作者的入山踏查為骨幹,疊加上口述回憶、文獻檔案、遺跡事證、影像紀錄與個人感受,層層縷述臺灣山林間被遺忘的戰爭、原住民失落的家園、政治受難者無人聞問的傷痕;同時對照日本寫真帖與人物照片,在影像的家國敘事與個人敘事間,提出多元的辯證可能;不僅止於調查研究,更是散文式的山林記憶之書,帶給讀者多樣化的閱讀觀點。
名人推薦
「清光緒年「開山撫番」之後,一個多世紀以來,台灣山區的原住民被迫必須面對來自外來者的各項挑戰,但是卻沒有主體的地位來梳理與詮釋自己所遭遇的境遇。高俊宏這本書結合了田野踏查、口述採訪、文獻.影像紀錄,而且以主客不斷游移易位的方式,敘述了台灣北部四個原住民地區與外來者遭逢的歷史。」──吳密察(國史館館長)
「做為一個走在歷史道路上的工作者,我最不喜歡看不能很快得到答案、加油添醋的報導文學。但這本書具有考古學和考現學的味道,在文獻、圖像的襯托下,現出他要讓讀者心甘情願掉下去他所佈置的山林戰場,讀者不僅是觀察者,也可能將是個體驗者。我掉進去了,雖然我知道山林戰爭並沒有結束的一天。感謝作者幫我們踏查了大豹、眠腦、龜崙、大雪(山),更感謝的是他找到了「王清」這個悲劇人物,並踏查了他生前藏身之地,對白恐的研究,一個受難者的身影都不能放過。」──許雪姬(中研院臺灣史研究所所長)
「本書是用血淚堆砌起來的慘痛歷史經驗,作者藉由辛苦的踏查與空間測量、史料的考證耙梳、自身生活經驗、及許多影片圖像,主張不論是日本帝國主義或是國民黨戒嚴威權體制,為了進行資本積累或是實現恐怖統治,皆不惜犧牲山區原住民族或社會弱勢,侵奪他們所擁有的生存資源。在國家的槍砲及武力脅迫底下,山區原住民族部落與人民因此被壓迫、殺害、甚且被滅族,他們原本賴以為生的土地與山林原野也皆被無情的搜刮與掠奪。這是一本非常優質的書籍,可以豐富我們的歷史視野,也讓我們反思國家暴力對於土地與人民所帶來的傷害。」──徐世榮(政大地政系教授,惜根台灣協會理事長)
「先來與後到,原民與漢人、原民與日人,台人與日人。作者進入山林,長期走動與駐足,凝視現場,通過清明的心、洗鍊的文字,影像不因知識化而意義薄弱,因有殖民與帝國記憶的貫穿。本書好看,值得捧讀品味;前輩楊南郡之後,作者書寫的台灣山岳、人與歷史,再次引人入勝。」──馮建三(523山友、政大新聞系教授)
「一位曾以身體體驗為創作核心的藝術家的書寫,很難得地獲得金鼎獎的獎勵;這次他以橫斷記為題再度出發,每一個章節都是實地踏查及檔案發掘的成果。──林志明(臺北教育大學藝術與造形設計學系教授)
「作者以最緩慢方式,一步一步地在舊地圖和山野之間來回,去挖掘那些被時代刻意中斷或切割的,乃至於難以到達的政治地理。」──黃舒楣(臺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助理教授)
「在山林地圖的空白處,有汩汩的血流動著。多重殖民的橫斷線背後,是未被書寫的反抗。記憶與空間紋理,在無轉型正義的政治治理下消失、荒蕪、異變、死亡,我們成了沒有故事的人。而高俊宏的山林踏查,何嘗不是走出一條轉型正義之路,其對死亡無可救藥的追索,正是故事開始的地方……於是歷史不再遙遠於他方,而是結晶、內在於自身。」──黃惠君(獨立策展人、台灣傷痕歷史研究者)
「博物館如今做為展示典藏文物、肩負教育重任的機構,在成立之初的帝國主義時代,正是政權宣揚文明優越與資源支配能力的現代性展示場所。今日我們不能停止反省這段歷史,也不要忘記當年支持博物館充實館藏的殖產經濟體系,仍在這座島嶼留下產區、工廠、倉庫乃至抵抗遺跡所構成的豐厚系統性文化資產群。透過本書看見帝國、理解殖民,重新檢視臺灣擁有怎樣的文化資產,認識政府尚未完全履行承諾的原住民傳統領域劃設意義,思索島上人民何以至此及何去何從。」──凌宗魁(國立臺灣博物館規畫師)
「《橫斷記》是一本思考者的山林探查紀錄,也是對臺灣歷史的深刻反省。」──涂豐恩(「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創辦人)
|作者|
高俊宏
藝術創作、論述者。台南藝術大學創作理論研究所博士,台北藝術大學藝術跨域研究所兼任助理教授。1995年起舉辦過多次國內外個展、聯展,並於香港、英國、法國等地駐村。著有《Bubble Love》、《家計畫》、《公路計畫》、2016年非文學類暨年度最佳圖書獎「群島藝術三面鏡」系列(《諸眾:東亞藝術佔領行動》、《小說:台籍日本兵張正光與我》、《陀螺:創作與讓生》)等書。高俊宏這幾年的藝術實踐,從東亞藝術行動者的考察、《廢墟影像晶體計畫》、北台灣衛星城鎮地帶的拍攝作品《博愛》、關於近代台灣山林的《橫斷記》,到進行中的《大豹》計畫,其作品關注議題圍繞著歷史與諸眾、空間與生命政治。
自序
「但是,他唯有踏入山中,才能以一種不同的心智來確認自己;很頑強地土生土長,並延伸到更廣大的共同潮流。在那裡,觸摸和寬闊取代了紀錄與分析;不是敘事的歷史,而是生活的故事。」 ──雷曼德.威廉斯
「橫斷」一詞,對山林萬物來說,極具輕蔑意味。該詞取自日本總督府林務科長賀田直治在大正三年所寫的《臺灣中央山脈橫斷記》。書中對臺灣的高山林相以及「蕃人」。有諸多觀察。賀田在中央山脈旅行期間,正是日本理蕃戰爭中最殘酷的太魯閣戰役進行之時,書中赤裸裸地呈現出戰爭者與科學觀察者之間的關係。因此,本書擷取「橫斷」作為書名的一部分,一方面是反諷的措辭;另一方面,也作為自己面對臺灣山野的議題時,應該有的警惕。
大學時,友人G曾經對我講了電影《猜火車》裡的這段話:「接近大自然對我們來說,實在太不自然了。」好像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太過生態又健康,除非透過文學、歷史、藝術、人類學等「人文科學」予以加工,才能彰顯出它的特定意義。從這個角度來說,山與自然仍緊箍在人類的知識經濟峽谷裡。如今,山對當代人的意義,更被壓縮到僅剩下兩個面向可言。
首先是「無意義」──山對我們沒有什麼意義可言,就是這堆綠綠跟那堆綠綠的東西。當代人,最多以觀光休閒之眼來概括山,或者將山當作垃圾場、宗教團體放生毒蛇的「淨土」。從另一個面向而言,山卻又負載了超量的意義,有著深而繁複的空間紋理,一如自然。
《黑山居民》一書的作者雷曼德.威廉斯認為,「自然」也許是語言裡最複雜的字。其中一個原因是,在人類歷來的勞動關係裡,始終無法排除人與自然的互動,人類社會因此可說是包覆在自然世界底下的一種生態群落罷了。
作為英國新左派的學者,威廉斯的自然唯物史觀點,頗予人啟發,促使我嘗試藉由山野來考察現代國家與社會如何操控山野的物質,甚至發展出一套抽象的知識概念。
山林的歷史確實很適合用唯物史觀來理解。從這本書的寫作與調查過程中,我可以確認,臺灣的山林不僅尚未走出日本帝國主義乃至於國民黨戒嚴體制的架構,甚至還以不同的形式延續著上述兩者的規格。國家化的山林開發,存在著許多問題,除了外在的狂砍濫植(過去林務局的錯誤造林政策),就心理層次而言,最大的特點還在於培養出今天每個人的「卸責」心態──我們太把對自然的關注,交給不見得能夠信任的國家體制。於是,就像臺灣與海洋一樣,如果要探究臺灣人與山之間,為什麼會有那麼遙遠的距離、為什麼那麼陌生,就不得不考慮臺灣特殊的歷史結構,以及不同的政治載體,對山林的控制技術。
本書分為四個篇章,分別代表了臺灣四個不同區域的山區。第一篇名為「大豹」,指過去居住在三峽大豹溪流域的泰雅族大豹社。大豹溪與我孩童時的回憶緊緊相扣,在溪流附近的山野獨自攀登多年之後,我才逐漸理解到,大豹社消失在這片山野的來龍去脈,也才知道在「理蕃」政策下,日本如何透過相對高科技的「隘勇線」與現代化的戰爭技術,切割、殲滅山林裡的大豹社、隨後引進「三井合名會社」進行標準的資本主義式的經營。事件過後,大豹社遺族如何遭到與「霧社事件」後的賽德克族一樣的命運――被流放到桃園縣復興鄉的溪口臺,一個孤立的臺地,度過餘生。以及因戰敗而被當成人質的頭目兒子樂信.瓦旦(Losing Watan),又經歷著如何曲折的一生,最後命喪國民黨警總槍下。
第二篇「眠腦」,是宜蘭眠腦山區(舊太平山)的山林踏查。日本殖民初期,透過埤亞南越嶺警備道的開通,征服了難纏的馬諾源社(Manauyan),壓制了以凶悍著稱的泰雅族溪頭群(Mnibu')。1917年,總督府的營林所開始進入這塊泰雅的傳統領域,在加羅山到神代山一帶砍伐檜木,建立了龐大的山林聚落與森林鐵路運輸系統。1937年以後,原始森林砍伐殆盡,日本將伐木重心轉往萬石山區,也就是現今的太平山森林遊樂區。今天,眠腦一帶的伐木聚落、神社以及林道,依然像黑夜裡的星座一般,隱匿在臺七甲線東側數公里內的森林裡。
第三篇「龜崙」,描述我自己居住的新北市樹林區旁邊,古稱「龜崙嶺」(現為大棟山、大同山)一帶的山區。關於記憶中那條貫穿「龜崙嶺」的東和街、寧靜僻遠的橫坑聚落、一段對於1895年日本攻臺期間的〈橫坑仔庄附近之戰鬥圖〉的踏查,以及曾躲在山區長達四年的白色恐怖受難者王清的事蹟。
第四篇「大雪」,則是回到已故的父親那片位於大雪山腳下的檳榔園。整個青年時期的叛逆階段,我與大雪山都有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後來才知道,大雪山林場與韓戰不但存在著間接關連,更是美援時期所催生的臺灣第一個「美式」林場。而父親那片苦心經營卻不怎麼成功的檳榔園,在他過世前賣給臺中一位成功企業家,如今已改建為環保綠化的心靈精舍園區。
上述四座山,彼此之間沒有固著的關聯。如果要說有的話,首先是國家霸權式的山林開發,橫亙於各個森林之間,這也是馬克思.韋伯所謂國家的「暴力獨佔」的顯現。在臺灣的山野,也可看到國家如何建立起納貢體系,並透過貨幣與契約關係,形成新的奴隸制度。
臺灣的山地在不同時期,已然推行著不同模式的納貢體系,從物質到精神層面。例如:清帝國時期要求原住民族繳納「蕃餉」,日治時期三井向農民徵收的「贌耕費」(佃費),或者太平洋戰爭時期徵調原住民加入高砂義勇隊――一種靈魂的強迫納貢。
每次在山裡看到這些歷史,特別是面對原住民傳統領域的問題,我都會想起十九世紀作家亨利.梭羅的「公民不服從」運動。他因為拒絕繳納投票稅而被丟到牢裡。他說,與美國這樣容許奴隸制的國家交往是「有辱人格」的事。
因此,本書更像一本關於山林帝國的空間之書,所針對的是一種延續到今日的生命歷史結構,例如:三峽大豹社的傳統領域,在日本「隘勇線前進」的武力佔領後,立即轉交「三井合名會社」進行科學化經營;戰後再度轉移給國民黨「公營」的臺灣農林公司。直到今天,這片土地一直維持著模糊的私有化狀態。而昔日率領大豹群抵抗日軍的總頭目瓦旦.燮促(Watan Syat),雖然早在明治三十年就參加了「全島蕃人觀光」團,看到橫濱港的軍艦有著能夠塞進山豬的巨大砲管;他知道,要抗拒日本人的入侵是不可能的,但是大豹社依然在他的率領下經歷了七年多的抵抗。這些過程,都是在「贏者的歷史」裡,完全被「無視」的。
最後,本書的敘事及時間排序,並不欲重蹈傳統歷史觀的編年方式,而是試著從空間的跳接,藉以反思時間霸權所支配的歷史。因此,這應該是一部空間生產的書──至少就寫作的方法而言──不斷地走山、露營、訪問、回憶、查資料,再走山、露營……。
海登.懷特認為,在古典時期的知識型裡面,沒有時間的確切位置, 暗示著知識生產與空間生產之間的關係,可能更密切。安德烈.紀德也說:「我的記憶在空間上很少有錯誤,但時間卻經常混淆。」換句話說,空間確實可以視為是時間的本體。
這本書歷經多次重裝入山探勘,以及輕裝走踏,除了採訪當事人之外,也爬梳了許多文獻、影像以及個人的記憶。特別是影像,由於書中許多歷史追溯,必須透過日本時期的檔案,特別是帶有官方觀點的寫真帖;因此,我也從對比的角度,放入具有個人性的照片,並且做一定程度的辯證──希望在影像的國家敘事與個人敘事之間,形成辯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