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年台灣開埠之後,十位來自異國的官員、商人、學者、攝影家,因為不同的理由來到台灣旅行。
當時的台灣除了漢人群聚於西岸之外,中央山脈和東部地區仍然是原住民的世界。這些異國旅行者沿著官道、山路、水路,在台灣西岸旅行,隨著旅途目的的不同,他們也會進入部落探訪原住民,記錄經歷的事跡。
在他們的旅遊記錄中,福爾摩沙島上有親和的農村景象、也有原始的自然風光,這些文字與圖片交織成百年前的台灣樣貌。
作者劉克襄除了整理文獻資料,進行考證、註解,也重新走訪旅行中的每一個地點,拍攝地標事物,並規劃現代版旅行路線。與多年前的旅行者走在同樣的路途上,感受百年時光的流轉,開啟台灣遊歷的另一種想像。
|作者|
劉克襄
台灣台中人,一九五七年生。長年進行自然觀察、歷史旅行與舊路探勘,並從事詩、散文、報導文學及長篇小說等各類型文學創作。
年輕時,經常搭騎著野狼125馳騁四方,走訪本島的溼地和山林。中年後,改換搭公車和徒步前往偏遠之地,旅行心境愈發接近十九世紀博物學者,充滿探險的樂趣,崇拜的也泰半是這類勇於奔赴異地的人物。旅途中,更常研究地圖,尋找富有創意的漫遊路線,或者嘗試推翻舊有的思維,摸索出一種率性和單純的滿足。
現在亦然,繼續背著背包,不停地走路,看山水風物、看台灣,也看見自己。
劉克襄在玉山社的遊歷台灣之書
《台灣舊路踏查》
《北台灣漫遊——不知名山徑指南》1、2
《裡台灣》
序
老路老景新風情──「福爾摩沙大旅行」新序
老酒愈陳愈有風味,過去的好旅行亦然。每過個年代,翻讀百年前西方旅行家在台較具有代表性的遊記,依舊倍感新奇,甚而展讀到不同層次的人文風物和自然地景。
這是第三回校訂本書了。打從一九八七年,譯注十九世紀中葉西方旅行家的台灣行腳。每回校訂時,都有重返歷史現場的快樂,進而又發現了一些美好的證據。這一回,因為走訪全台的次數愈加頻繁,不論綜觀或微看,心得更多,常有驚喜不已的感懷。
微看時,諸如「基隆河之旅」抵達圓山時,竟意想不到有狐蝠的記錄。「穿越惡地形」提到了,薑黃居然是月世界一帶的重要物產。「前往雪山」的中途,還看到石虎被獵捕後懸掛的獸皮。又或者,掌握了更清楚的地名,比方「大漢溪和新店溪之旅」,景美溪政大河段的津渡,原來叫十一命。「走過台灣的尾鰭」裡,原來當時清軍曾在紅毛港小歇,如今村落不復存在。
綜觀更不用說,西方人筆下的台灣人情味如何,現今常聽聞最美的風景是人,其實早在百年前,在他們的接觸裡即有這樣的描述。平埔族對陌生人的好客和善良,以及夜不閉戶,在那個時代早就司空見慣。
但過往的旅行委實辛苦,現今從觀光旅遊對照,當時交通不便下,住宿不易、走路艱苦和容易患病等等,不時困擾著旅者。我因有長時徒步的經驗,體悟愈加深刻。雖說那時南來北回的商業活動不多,貨物交易狀況,還有族群的遷移狀態,依稀有一清楚脈絡可尋。還有一個大時代到來下,台灣即將巨變的氛圍,此時亦隱然浮現。
不同旅者如何敘述行程,亦頗讓人玩味。每一篇放在當時時空環境,不只有其意義,從現今觀看更可大做文章,分析每位旅者的情境。這些狀況在每篇旅行紀聞的譯注開頭,我都有一個人的綜觀,解釋此一狀況。至於,當時眾多西方旅者都留有敘述,為何獨獨挑選這九篇,而捨其他,過去雖解釋過,容我在新序,再補一些更周延的說明。
我對西方旅行家的台灣見聞產生興趣,源自八○年代中旬。那是幾回摸索台灣相關自然志時,意外地在諸多十九世紀期刊和書籍裡,翻讀到不同西方人拜訪台灣的見聞。那時頗感驚訝,還有如此豐富的記述完全不同於漢人的觀點,經由歐美旅者的親訪,逐篇發表於西方雜誌期刊。我彷彿看到了另一個台灣,一個已生活半甲子,卻還未認識的家園。
此後,我不僅多回長時到相關的國內圖書館借閱史料,更頻繁的是寫信,央請友人從國外圖書館蒐集相關的期刊內容,逐篇整理、歸類。現今很多珍貴的文獻和圖檔,研究者以網路點選,不到六七秒即可閱讀原貌。二三十年前想要取得,還得付出相當多心力。那幾年下來,雖未皓首窮經,但埋身於蠹魚鑽動、灰飛塵揚的資料裡,並不下於後來野外奔走現場的時光。
早年一邊閱讀時,我還有系統地蒐集、整理,試著爬梳出一個百年前台灣旅行的交通網和「異國情調」。後來也譯注了本書最早的版本《橫越福爾摩沙》。第二次選譯和註解時,不僅將過去的導讀和譯注大幅修訂,並且增加不少未曾發表的篇幅,讓本書更能豐富且淋漓地呈現一個時代多樣旅行的風貌。這回我又有些添增,以及修正。我也嘗試以多年田野調查的經驗,對這些百年前西方人的見聞,賦予更多現代旅遊的對照。
當代人旅行過程,容或有自由和孤獨的深刻體驗,旅行的重點也可能是一些異地文化的有趣接觸。這些都是文化研究者鍾愛探討的議題。然而,十九世紀西方人在台灣的旅行,最大的貢獻應當還是在補足許多角落的地理空白,以及對台灣當時社會背景,提出不同於漢人的觀察角度。
為了體驗百年前旅行家現場的心境,本書的歷史場域,我都重新走訪多回,拍攝相關的地標事物。除了考證地名和風物,繪製簡易旅地圖,我還盡可能重新建構當年的環境。讀者可以邊讀邊對照,從多類相關的歷史事物,獲得更多如臨現場的真實感,以及重返某一往日時光的樂趣。
隨著這種抵臨旅行歷史現場的經驗,這次的譯注便多了好幾番,過去不曾擁有的愉悅,我謹整理如下:
一者,二十多年後,自己旅行台灣的經驗更加成熟,早年譯注未曾發現的事物,這回又找到了其他歷史瑣事的可能證物。我興奮地享受著這種為餖飣小事註解、翻案的樂趣。同時,盡情地發揮博物學者最愛想像的地理風物解說,以及歷史源由的探究。
二來,體驗了回到過去時空的臨場感。我充分地體驗當年旅行者抵達時的現場空間,進而藉著今日的環境,嘗試想像各種可能,或者填補旅行者當下未及提醒的地景介紹。同時,我亦能研判出他所寫過的實際地點,幫助早年的旅者填補相關的史料內容。
三則,因為熟悉路線,經常前往,對照著今之地圖和地理山景。我更有一種莫名的溫暖。這些全然陌生的人,因了這一層譯注,我彷彿他們的隨行夥伴,繼續活著,進而以現今的各種資訊做為平台,添增更多當時旅行的意義。
四則,西方旅行家的行旅路線,受到傳教士影響,為了己身安全,多半選擇宣教士走過的地方,因而行旅中較少有廟寺的描述。嚴格說來對漢人的生活較缺乏整體性了解。我們卻更加了解這支族群的生活,何以在百年前遭受巨大迫害,進而消逝。
十九世紀以後,尤其是一八六○年台灣開埠以後,西方人在島上的旅行報導複雜而多樣。在取材上,勢必要定出一個主題,始能理出脈絡。我選取的這些旅行報導,都是以日記(journal)的形式講述旅行沿途的見聞。我所圈定的日記主要以英語系國家為首,其他國家人士的圖片和報導內容做為襄助。這個階段,西方人在台灣的旅行亦以英語系國家的探勘,最為深入而廣泛。這些作品基本上亦符合下列三個我認為很重要的範疇:
一、在時間的釐定上,限制在一個旅行時段。大致以台灣開埠(一八六○)以迄清法戰爭(一八八五)為止,短短二十五年之間的歷史時空裡。為何選擇這樣的時間,又有以下四個理由:
這是自荷西據台以後,隔了兩個世紀,再度有西方人長期深入台灣,接觸這個島的斯土斯民,同時以更明朗的語言,描述自己親耳見聞的城鎮、郊野和風物。
在清法戰爭前,對西方人(甚至漢人)而言,台灣仍是「兩個國家」的狀態:西部是漢人墾殖地,東部仍為原住民的家園。縱使沈葆楨已有「開山撫番」(一八七五)的努力,以及日後多次對原住民的戰爭,效果仍不彰。中央山脈依舊是原住民的世界。
台灣百年近代史裡,這時才開始有社會經濟高度成長的經驗(一八六○〜一八八○)。許多中國現代化的視野和思維,此時在台灣有了具體明朗的開發政策。中國從長期忽視台灣,轉而再注意到這個邊陲地帶,並且體認到了台灣的重要。
二、在題材和文體上的取捨,僅限制在日誌式的旅行報導。當時的報導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綜合性的回顧,缺點是有宏觀,無微觀,少了時間、地點的詳細佐證。在旅行的描述上容易引人疑竇。而一個人沒有來過台灣,只要飽覽有關史料,通常也能寫出一篇出色的報告。另一類是日誌式寫作,文章上總會留下時間、地點的證據,像出生時即有胎記,讀者可按圖索驥,更容易判斷旅者遇到事物的真偽。
我偏愛後者的形式表達,不僅因後者可浮凸出較準確的地方民情,同時能挖出一些細瑣而意想不到的新鮮事物。這些往往是正史上難以窺獲,或關照到的。唯日誌式報導缺少綜合式論述的見解,回顧省思的內容顯得貧瘠。日誌式報導通常也只是作者一、二個月的旅行,不像綜合性報導,往往在此有較長的滯留時間,能夠提出較深入的看法和見識。諸如馬偕《台灣遙記》、英伯哈特《台灣島之歷史與地誌》等著作。
三、在交通上的考量,由於漢人和平埔族的居住地大抵於西海岸,西方人的旅行泰半也集中在此。而東海岸除原住民外,由於道路尚未開闢或才新建成,較少漢人和平埔族前往。選出來的文章,無可避免的會集中於西海岸的旅行。但為了較全面地顯示當時交通往來的狀況,我選定的文章大致如下:北部水路二篇,山區一篇。南北縱貫旅行兩篇,中部山區一篇。南部旅行三篇。這些旅行家的職業各異、目的不一,讓旅行的樣貌展現多元(如本書各路線圖、作者旅行簡表所示)。
走筆及此,我還要再向台灣史學者吳密察、翁佳音;人類學者黃道琳;登山專家林淳義;自然史工作者吳永華,以及費德廉教授(Douglas Fix)致以最高的敬意和謝意,沒有他們多年來的鼎力相助、協尋資料、從旁註解,以及精神支持,這本書無法以更完整的面貌呈現。當然,當本書以更龐雜而多樣的內容展現時,難免會出現不同面向的疏失,還盼更多學者、專家嚴謹賜教和斧正。
劉克襄